编者按
美榔双塔不仅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同时在佛教中亦有十分重要的地位，特别是在双塔中发现的药师经法传承，是继法门寺发现唐代密宗曼荼罗以后发现的首例，其佛教历史考据价值巨大。陆续出土的文物碑墓以及美榔双塔的精湛工艺和各种细节，似乎在向世人倾诉其有着并不简单的身世和秘密。
澄迈县位于海南岛的西北部，自隋大业三年（607年）因地处澄江、迈岭而各取首字命名，至今未曾更改。在距县城金江以北20余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旧称“买榔村”、现名美榔村的火山岩（玄武岩）古村落，屹立着两座玄武岩石塔——“美榔双塔”。
1996年，美榔双塔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与其有关的灵照墓、陈道叙周氏合葬墓也陆续入选，合为一处国家级文保。
根据海南省目前的文物情况，美榔双塔可谓现存最古老、最神秘、最精美的古代建筑。
姐塔高五层，妹塔高7层。陈耿 摄
形态逼真的力士。陈耿 摄
最古老——最晚建于南宋
史书和志书上有关美榔双塔的记载并不多。明代正德《琼台志》：“辑瑞庵，在县南四十里王家都，元建。乡人陈道叙为次女尼善长施田于庵。安抚使谢图南扁名。”“买榔二塔，在辑瑞庵前左右深田中。元乡人陈道叙有二女，长灵照适人，次善长出家居庵。道叙为捐钱一千缗建立此塔，高五丈余，层檐七级。一座八角，一座四角，石工精巧。”
然而，这两处记载并不准确。
首先，谢图南（1192年—1273年）是南宋琼管安抚司安抚使（1220年上任，当时海南的最高长官），在南宋灭亡前6年便已去世，不可能穿越到元代的澄迈为辑瑞庵题写匾名；其次，美榔双塔的姐塔底座六角、高五层，妹塔底座四角、高七层。
显然，辑瑞庵应当竣工于谢图南上任前后，而美榔双塔的建造时间最晚也是在南宋后期，那么陈道叙也当是南宋时期的人物，而其二女则有可能跨越宋元两个朝代。
再看清代道光《琼州府志》的记载：“美榔双塔，在那舍都，一八角，一四角。宋陈道叙（为）女建，石工精巧。唐绢有诗，见《艺文》。”建造年代是没错，但描绘塔座的细节与《琼台志》一样有出入。
唐绢是明代澄迈进士，他是这样描述美榔双塔的：“西竺原为舍利天，移来琼岛亦巍然。依稀两汉争雄日，仿佛双乔并立年。雁带晴岚过绝顶，月留清影蘸前川。白云已去伊谁主？草野芃芃满地芊。”
我们知道，纂修正德《琼台志》几乎是琼山进士、户部侍郎唐胄一人所为，很多古迹他没法实地勘察；续修道光《琼州府志》则是张岳崧牵头的官方集体行为，但似乎也缺少现场考查而听信民间传言或反馈的信息。
现年80岁的澄迈中学原校长陈明卿先生，是当地为数不多的关注并研究美榔双塔者之一，他经过多年的资料查找、考证，走访、请教专家学者，对美榔双塔存在的疑点逐一进行研究。他说，在海南省文物考古部门2000年清理发掘的陈道叙周氏墓中，享堂内出土两块石质墓志，一是“辑瑞庵明台居士墓”，一为“承颍川善人周氏墓”。文物部门按墓志记载根据干支纪年与公元纪年的关系推算，明台居士陈七公生于1181年，卒于1253年，其妻周氏生卒时间为1180年至1259年，都处于南宋时期；那么，陈道叙就应该是南宋人而非“元乡人”，建塔时间也应为南宋时期；此外，姐塔正面中间壁上的浮雕像是带冠坐像，所戴的长翅官帽是宋朝直至南宋所特有的，如果在元代建塔时，公开使用南宋官员雕像作为壁饰是犯忌。
表情平和的人物浮雕。陈耿 摄
栩栩如生的动物雕刻。陈耿 摄
最神秘——何人为何而建？
基本确认了建造的大致年代之后，第二个问题来了：美榔双塔真是陈道叙为两个女儿所建吗？
陈明卿说，关于陈道叙的身份也有诸多传说和猜想。乡绅陈道叙为二女兴建石塔捐资“一千缗”，一缗相当于一千文钱，一千缗就是一百万文钱，在南宋时期作为流放之地的海南岛上，能有人出得起如此巨资建塔并为女“施田于庵”，却别无其他记载，那就非常神秘了。此外，陈道叙号称“辑瑞庵明台居士”，“明台”一般意义为“皇帝听政之所”，泛指古代帝王议政的地方或是旧时对高级官吏的尊称，此处的“明台居士”似乎与高官隐士甚至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远不止“乡人”那么简单。
因此，有人根据相关宋代史料推断：灵照和善长并非陈道叙之女，而是南宋被废太子赵竑的女儿，陈道叙原是赵竑的一个忠实臣子，受太子临终的嘱托，带二女逃到澄迈隐居。
还有人认为，捐钱建美榔二塔的陈道叙是北宋华山派陈抟老祖的后代，身为国师，一路南下，来到澄迈，寻觅风水宝地，随后在时任琼州安抚使谢图南的帮助下，隐藏身份，捐钱布施，修庙建塔。
将美榔双塔推至更加神秘位置的，则是它的属性判定，这要从另一个故事说起。
1981年8月，陕西关中平原被一场暴风雨侵袭，位于陕西宝鸡扶风县法门镇、始建于东汉末年的法门寺塔半壁坍塌，仅余半边的残塔巍然屹立，一时成为奇观引起轰动。1987年4月，发掘塔基时，沉睡千年的唐代地宫重见天日，其中不仅有佛骨舍利，还有李唐皇室数千件绝代珍宝，为我国唐代考古所仅有：首次发现的唐皇室秘色瓷系列，为我国陶瓷考古最重要的收获；来自古罗马等地的琉璃器群，是世界琉璃器考古史上空前的重大发现；还有上千件荟萃唐代丝织工艺的皇室丝（金）织物等等，其数量之多、品类之繁、等级之高、保存之完好都是极为罕见，在社会政治史、文化史、宗教史、科技史、美术史、中外交流史等方面，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学术价值。
破解这个迄今为止发现年代最久、规模最大、等级最高的佛塔地宫的人，是时任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所长、已故佛学界泰斗吴立民先生（1927年—2009年）。
据资料记载，在法门寺地宫的发掘中曾发现一些奇特的文化现象，如满地遍布铜钱，后室中部堆积香薰灰，宝函中盛放液体，地宫四壁涂黑等，皆依照密宗坛城的方式布置。据密宗经典记载，公元七世纪，印度高僧善无畏和金刚智率其弟子不空于唐开元年间先后来到长安结坛传法。不空尽得两部密法真谛而传于中国僧人惠果。李唐王朝中后期皇室崇尚密宗，作为代宗、德宗、顺宗皇帝国师的惠果，将两部密法与中国传统文化相结合，创立了继承印密而又别有发展的唐密体系，推动了佛教密宗中国化。
由于美榔双塔的法像与法门寺地宫内发现的唐本药师像相一致，2007年，吴立民经过比对研究后认定：“此乃唐本药师塔也。”“药师法”是唐密法门中秘密流传至今的其中之一。
有意思的是，美榔双塔与法门寺一样，也有地下空间，只是目前没有向公众开放，至于是不是地宫，是否有其他文物，还不得而知。
据传，有人曾在美榔双塔附近发现铁盒，盒内藏有64张图，还有一个画有生动龙图腾的钵，与民间常见的四爪龙不同，钵上的龙有五爪，这在当时只有皇室物品才会有五爪龙。
密宗在唐朝皇室信仰中地位极高，“武宗灭佛”事件后唐密也并未完全失传，结合吴立民对双塔属性的判断，美榔双塔似乎与南宋皇室有着某种密切关联，期待将来更深入的考古发掘，能彻底揭开美榔双塔的神秘面纱。
花卉雕刻。陈耿 摄
2003年的美榔姐妹双塔，两塔之间可见活泉涌流。陈耿 摄
最精美——石刻浮雕栩栩如生
美榔双塔为空筒楼阁式塔，由塔基、塔座、塔身、塔刹等组成，通体建筑材料为玄武岩，建筑工艺采用独特的榫眼凹凸、干摆叠码不黏合的方式，其中姐塔六角五层，妹塔四角七层。在塔的西北方还有两处六角、四角的水井对应，村民说井中之水、塔下水塘与周边水系相通，有着特殊的布局方式。
结合唐密药师佛塔的内涵，可与天象、时辰、四季甚至人体各个部位相对。
姐塔坐东南向西北，塔基前有月台，西北筑阶梯，设石柱围栏。塔身设廊，塔壁六面均有雕像，据称，位于塔心有着宋代文官服饰的雕像是宋代承接法脉的传承人，其他五面所立的雕像则是将军、大臣和武士作为护法。每层门龛内空无雕像。塔刹外围刻有火焰形态的六瓣莲花，中央有一支金刚杵直插宝瓶，为密宗法器，象征着所向无敌、无坚不摧的智慧。
妹塔坐东向西，塔基为须弥座，有虎、马、狮、象、麒麟等瑞兽图案，四角有力士作托举状，塔壁上雕饰众多佛教造像，塔身有蟠龙石柱分立四角，一二层设廊，每层塔心室内都供奉着祖师像，但石像年代已久，有着不同程度的风化，已很难辨认个中细节。塔刹为仰莲座，为四边焰网所拱绕，上承七层相轮和刹顶宝珠。
美榔双塔整体造型协调，雕刻艺术精巧细致，与火山岩的结合又使之显得古朴醇和，石刻浮雕栩栩如生，堪称石塔中杰出的艺术珍品。经过大约800年的风雨侵蚀，虽然存在不同程度的风化损害，主体建筑却没有毁坏，实属国内罕见。据称，在双塔附近还有一处已发掘的地宫，曾经出土了数枚铜钱和宋代瓷器制品。
的确，美榔双塔有着太多的秘密，有待我们探究，有太多的传说供我们去想象，但古塔的存在，为海南古代建筑技术、造型装饰艺术等都提供了真实的研究基础。
走过800年时光，美榔双塔历经无数风雨，隐藏其中的唐密仪轨、药师经法似乎看不见摸不着，也似乎可遇不可求，但它们就在那里，在静静地等待有缘人的到来。
来源：海南日报文化周刊
撰文：宋昌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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